那日十六阿哥的依仗浩浩蕩蕩，我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見他為止。

此後便就對什麽也提不起興趣，整日整日的對著偌大的窗子發呆。

這兩年期間，我每天都重覆著無聊透頂的日子，私塾也念完了，整日的不是偷偷去父親的訓練營看練兵，就是帶著青青她們出去玩最愛的掏鳥窩，後來連鳥窩都不愛掏了，就只是學著大家閨秀的樣子窩在自己的房子裏。

“行啦，人都走啦，還想他做什麽？”奶媽給我端來一碗杏仁露。

我胡亂的帕子丟在一邊，“誰想他了？我只是在思考。”

“你還會思考了你。”

“人偶爾總要有些事情要想，就算是我也會的。”我去接過放在窗子邊緣的那碗杏仁露，義正言辭的回答。

“那你說說你都在想些什麽，今兒中午又心不在焉的，飯也沒吃幾口，老夫人剛才還問了呢。

我喝下了一大口說道，“嗯……有很多啊，比如三哥這幾日要回來了，還有兩個姐姐準備出嫁的事。”

“那都不是你操心的事，你操心的事是，好好的裝扮一下然後跟著嬤嬤學點規矩。皇上雖然還沒回來，但是宮裏大事不斷，又快到了節下，到時候免不得要夫人帶你進宮赴宴的，你可別像現在這樣似的失了分寸，讓人家以為慕容家的女兒不端莊持重。其他家的小姐就不似你這樣，我瞧了好幾個都挺懂規矩的。”

我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她，然後把杏仁露重新放回窗子邊緣，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說道，“我哪裏就看出不端莊持重了啊！你是我的乳母，怎麽胳膊肘凈知道往外拐！”

她卻不以為然的笑著，“大約是從小見你這樣習慣了也瞧不出什麽了，可若是出去給人看，那便就是處處皆是錯了。”

“煩人，煩人，太煩人了——”我開始發飆，扯自己的頭發。

她好笑的過來拉我的胳膊，“你這是在做什麽？本來嬤嬤說你頭發就少，前面你總愛梳高的頭發，連帶著上面都露出了頭皮，還抓呢，快別抓了。下午幫著去置辦你兩個姐姐的婚事，也不顧的你了，你可不許隨意亂跑。這幾日事情多，又要忙著進宮的日子，你需得安靜些，別給夫人老爺添亂知道嗎？”

我氣嘟嘟的坐在一旁，眼看著她拿了些瓜果點心放在我屋子裏便伸手指了指我出去了。

我氣得直接躺在床上沖著屋子頂蹬腿，正好被我從小的侍女小蘭進屋送衣服給看見了，便掩面笑著，“我家小姐怎麽還這性子，又什麽不快惹我家冉小姐發脾氣了？”

我坐了起來，抓著自己的雙腳，把頭扭向一邊，“沒有，是我自己心情不好。”

小蘭手腳利落的給我收拾好了衣櫃裏的衣服，給我挑出一件粉色雅致的群褥來，“快別煩了，你兩個姐姐都出嫁了，嫁妝足足好幾十車呢。下人們忙翻了天，東西也都挑不好，小姐過去看看，日後等輪到自己的時候也不至於太過著急，鬧個睜眼瞎啊。”

我把身子傾向前面一點，“真有好幾十車？”

“那還有假，奴婢看的真真的。”

“那可正好，這父親也太偏心了。不讓我去，我還偏要去看看。”

果真如乳母所言，屋子裏大堂裏偏殿裏，進進出出層出不窮的，個個都忙著暈頭轉向的，連自己出來也不見他們停下行禮。

自家大堂門口停了好多高頭大馬，扁擔挑著大紅的聘禮把院子都堆滿了，我走過去都是小心翼翼的繞著，還差點絆了跟頭，幸好小蘭手疾眼快的攔住了我。

屋子的門大敞四開的，我就這麽走了進去。她們兩個正在挑選首飾和婚衣的繡圖，我來時她們太過專註都沒有註意到。

小蘭輕咳嗽了一聲，裏面的兩位才向著這邊看過來。

“是冉妹妹來了，快坐。”靜兒高興的喚我進來，靈兒卻沒說話。

“見過兩位姐姐，這是在挑選大婚錦袍的圖樣嗎？”我徑直的走到了她們兩個的面前。

“正是呢，妹妹來的正好，我和你靈姐姐正發愁呢。不如你來給看看，我們也多個參謀。”靜兒表現的很熱情，我記得她一向都是沈默寡言的，如今這般對我也實屬難得，大約是要出嫁了，人逢喜事精神爽吧。

我笑著看了看她，而後眼睛下看，手指拂過這些錦緞試樣，笑道，“兩位姐姐大婚，想來這裏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好的。有些都像是宮裏的圖樣，宮中繡娘的繡工更是千變萬化，我瞧著卻是都好的。只是若非要我選出來的話，我覺得靜兒姐姐配這雙靈動的鴛鴦再加上些細碎的水仙點綴，指定更好看些。”

靜兒拿下了這兩塊布左右看了看，“鴛鴦配水仙，想是極好的。”

靈兒卻依舊不肯說話，靜兒屢屢暗示了她好幾次，她都不大開口。

我心裏知道靈兒與我有心結，小時候有次她得了一純金打造的菊花簪子，高興得不得了，竟然還公然戴在了頭頂上去參加全家的聚餐宴，有奶娘認出了那簪子，“這不是廣西巡撫送給冉兒的簪子嗎？”

容姨娘當時臉色不太好看了，便低聲訓斥道，“簪子哪裏來的？那是你妹妹的，怎麽你給戴在頭上了，還不快拿下來。”

靈兒小聲辯解，“真的是仆人拿給我的，只說是給我的。”

我母親語芙卻淡然一笑，“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，靈兒喜歡就拿著吧。

容姨娘登時跪在地上，“都是靈兒年少不懂事，這簪子還是還了冉兒才好。”

於是急匆匆的把簪子摘了下來，竟然把她的頭發給扯下了幾縷，靈兒頓時哭了起來，父親心煩的摔了碗筷吼道，“這點小事就哭哭啼啼的幹什麽？都給我下去！”

於是那頓飯不歡而散，後來這菊花簪子又輾轉回到了我手上。

我看著靈兒故意不看我，便就笑著走近她了，指著她手下的那布，“我瞧著姐姐手上拿的這個就很好，金鯉魚配著石榴花更好，寓意多子多福呢！”

靈兒扯了個勉強的笑意。

我看向靜兒，向後伸手，蘭兒很快的給我遞上來一個盒子。

“姐姐這是我給你的賀禮，你打開看看可喜歡。”

靜兒拿著絲綢手帕小心翼翼的打開，“呀，竟然是一對玉鐲子，這羊脂玉晶瑩剔透色澤瑩潤，當真是上品。”

我望向靈兒那邊，“姐姐喜歡就好，靜兒姐姐可否先暫時回避一下，有些話我想單獨和靈兒姐姐說。”

“那正好呢，我讓人把這幾塊圖案送去，讓他們加緊趕制。”

靜兒聽我這麽說便已經明白了，於是遣散了屋子裏僅有的兩個丫鬟跟著她一塊去偏殿了。

“靈兒姐姐，這是我給你的賀禮。”我讓蘭兒也拿來一模一樣的盒子來。

靈兒低著頭淡笑著接過來，便收在旁邊梳妝臺上的一個精致匣子裏。

“姐姐怎的不看一眼冉兒的賀禮，若是不歡喜大可不必表露的這麽顯而易見吧。”我半開玩笑看著她。

她便又站起來打開了那個匣子，“哪裏，我只是怕碰壞了妹妹給我的東西。既是妹妹送的就一定是好東西，所以才不看了。果然妹妹送的東西……”

還沒等說完，她就楞住了，原來盒子裏竟然是那根金色的菊花簪子。

她盯著簪子，一言不發。

我嘆了口氣，“當年我傍晚就捧著簪子去你屋子裏了，可就見了容姨娘懲罰了一大屋子的人，該打的打該罵的罵，我那時候若送去便不正好讓容姨娘尷尬，所以只得作罷。後來想再給姐姐的時候，便就疏遠了，沒什麽機會給你就一直耽擱了。想來小時候我們也玩的極好的，雖然漸漸長大肯定是要有些摩擦可不至於疏遠至此，大約就只是這根簪子惹的禍。這簪子我一直收著，想來姐姐大婚我也沒什麽好送的，就這個。還請姐姐念在我珍藏這簪子許久，而且日後恐怕再難相見的份上，不要一直記恨我。相離各地，各自安好。”

靈兒終於擡頭目光直視著我，許有些淚光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。

我拍了拍她的肩膀，“姐姐，珍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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